白岩松：

　　今年的高考已经结束快两周了。每年在这个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听到与高考作弊有关的消息。不过，说句实话，随着这些年媒体记者的紧盯，以及互联网方便了全社会的监督，很多人都会以为，高考作弊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虽然年年打，也的确年年有，但规模和恶劣程度应当是逐年下降的，可是谁想到，我们还是太乐观了。本周，人们通过媒体报道得知，截止18日本周三，仅河南一省已经查实的高考替考人数就多达127人。啊？替考！这得打通多少环节？该是怎样的里应外合？而且明码标价，这其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利益链条？新闻周刊本周视点，关注“替考”，这是孤立的一次行为吗？

　　短一 ：替考---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验指纹进考场现场】监考：中指  用中指  考生：是这个手指  监考：哦

　　解说：尽管指纹验证机一直在报警；尽管规定要求检测中指 她却坚持使用食指，但在几次尝试过后，这位手指上带着透明指纹膜的替考者还是通过了考场中的最后一个验证关卡。这一幕，发生在今年河南杞县的一间高考考场。作为近几年预防考试舞弊的新设备，指纹验证机在一些替考者看来，形同虚设。

　　【同期】高考替考者 小A ：第二天(指纹膜)出了点问题，我也不知道什么问题，可能指纹(膜)沾了灰尘。第二天指纹没有按进去，但是还是进去(考场)了。老师也会查证件，他看了证件也知道不是本人，但是他就当做不知道。

　　解说：小A也是刚刚参与了替考的枪手。十几天前，已经在湖北读大学的他，拿着别人的身份证、准考证和右手中指指纹膜，在几百公里外的河南开封 顺利完成了人生中的又一次高考。小A表示，一开始朋友只告诉他可以赚外块，不想却认识的是一位高考枪手组织者。5000元定金先付、考上一本三万、重点一本五万，这对于很多大学生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同期】组织替考者 李某：只要你努力，只要你复习半个月能考上二本就行，我们现在文科男孩还真的很少，用上你之后现在还差两个，如果你身边有合适的，可以介绍一下

　　解说：事实上，从大学校园招募枪手替考早已不是新闻。为了严防大学生参与替考，河南省早在2005年就出台规定：高考期间，高等院校学生一律不放假，并不准请假。就在去年高考前夕，湖北教育厅也下发紧急文件，要求各高校不允许学生请假，若有无故不到校者，要及时查清去向。但在熟人的推荐、组织者的保证、还有不断攀升的出价面前，这样的约束显然没能取得足够的效果。

　　【同期】替考组织者 李某：如果指纹按进去了，然后监考老师看你身份证，他一看，比方说你拿的我的身份证，他一看。 ##线人：长得不像啊##  他一看他感觉像，因为啥，因为有钱，因为有关系  //  你想就是在小县城里面，关系网，县城就这么大，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是通的，谁没谁帮忙的时候啊

　　解说：枪手们顺利参加考试的事实似乎可以证明，这些组织者们说的并非都是大话。

　　【同期】枪手小A ：我觉得考官是都打通了。其中有一个监考老师还问我考得怎么样，他知道我是替考。我当时从考试到出来，基本完全畅通无阻，我当时拿的就是我替考学生的身份证还有他的准考证(进去的)。

　　【同期】替考组织者 李某：找你们做代考业务的都是领导？## 都是有钱的，都是当官的。##你也不是第一年做高考这个事儿？## 这已经是我第三年了。## 没出过事？## 一点事都没有。

　　解说：如果按照李某的说法，早在2012年，他就曾组织枪手在杞县成功替考。而就在2012年，恰好有媒体记者卧底替考网络并在高考结束后曝光，指向的也正是开封杞县。但遗憾的是，河南省高招办除了在考试结束时发布信息称，河南全省查处替考考生25人外，记者并没找到针对曝光的查处信息。  2年后的今天，河南招生考试网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发布了以：我省普通高考顺利结束为标题的文章。随后，在针对视频媒体全程记录替考事件的情况说明中，才提及已查实违规违纪考生165人，其中替考127人。

　　【同期】替考组织者 李某：在这样个小县城里面，你知道打点一个考场要花多少钱吗？

　　## 多少钱 ## 打点一个考场 去年起步是六万，今年起步是七万，打点一个考场

　　【同期】家长：真出事了，他监考老师比咱们还积极，害怕出事儿，考场上出事，事多大啊。在你考场出事，教育局也不愿意啊，教育局也嫌丢人，他不都盖下来，不让朝上报。 //  你一认就坏了，本身没事也有事了 / 你不说，坚决不承认，我马上就过去，我得有时间去找人，叫公安局的把你提走。

　　解说：临考前，就连花钱雇佣枪手的家长们也拿出了定心丸，透露了不少考场潜规则。以金钱换得一般人无法拥有的权利，为孩子占个好前程，是一些家长求之不得的选择。

　　【同期】替考组织者 李某：每个县他都有个主带队的，主监考，就是领导，首先把这个领导搞定，用钱塞，就是说给到位，比方说明天上午监考英语的，他肯定是会提前把监考老师都安排出来了是不是，领导// 把这个钱送给主监考，如果监考老师接这个钱了，就证明没事儿了。

　　解说：杞县二高是被李某安排枪手替考的考点之一，该校校长白世平向记者表示，每个监考老师只有在开考半小时前去领试卷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监考哪个考场，而监考安排是由市招办负责的。如此一来，半小时的时间内怎么做工作？如果是事先安排好的，谁又能做到这一点？白世平说，这肯定不是一般人，防替考或作弊，关键还是管好人，替考利益链背后就是一条腐败链。

　　【同期】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余雅风：首先要抓最基层的去做这个事的人，所以现在看到的肯定都是具体的在从事这个职责的人，发现他们有问题，才可能得到刚刚开始，那再随着调查深入的话，恐怕后面的一些更多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可能才会暴露出来。

　　白岩松：

　　对这次“替考”事件，有媒体把重点放在“找替考的都是有钱、当官的”，这种关注迎合了社会的情绪，却不一定是关键所在。我们看看价格，出乎意料地没人想象得那么高，风险似乎巨大的替考，考上二本三万，重点一本五万，再加上打通一个考场整个关系网的7万，这可是不少家庭都负担得起，也可能愿意花的价格，这才是真正让人感到可怕的地方。门槛并不是很高，十几万就能买到一个更漂亮的前程，会不会很多家长都动心？与此同时，想要替考成功，仅有替考者是不够的，需要方方面面的帮忙，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利益推动，人才、技术都可以为替考及考试作弊服务，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发生。

　　2014年1月3日  哈尔滨

　　培训机构工作人员：

　　MBA中心老师吃啥喝啥过年发啥都指着你们呢  没有你他连水都喝不上  能理解我什么意思不 这话？就没有你，这月他的奖金都没啦 你就是他的衣食父母，有儿女对父母不孝顺的吗？对不对？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吧？

　　解说：

　　这是发生在今年年初，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前一天的一幕，100多名统一报考黑龙江省哈尔滨理工大学MBA的考生，在接受最后的考前培训，主要内容，就是熟练开关无线电信号接受设备，躲避考场巡查。

　　培训机构工作人员：

　　进场的时候耳机处于关机状态，开开关时间为十点钟 把接收器打开

　　解说：

　　在这家名为北京智恒知艺术培训中心的机构里，工作人员一再提醒，考生在自己身上夹带这些考试作弊用的器材时，要注意方法和技巧。男性一般都放置在腰部系皮带的位置，而女性就更绝了。

　　培训机构工作人员

　　女人贴上半身完事 别乐 这样贴直接完事了

　　解说：

　　绑着器材进考场的考生为数不少，难道一个都不会被查出来吗？培训机构工作人员面对这种疑问显得信心十足。

　　培训机构工作人员：

　　那个大楼同时进1000人 怎么搜 他是有心搜 搜一个人 咱们这样讲 现在我想搜你 我怎么也得用半分钟时间 你说这1000人搜完(考试)结束了 这事他干不过来

　　解说

　　虽然敲定报答案的时间是在开考后一个半小时，但是工作人员特别提醒，即使没开始作弊，也要注意行为举止，不要引起监考老师怀疑。

　　培训课现场机构工作人员

　　有些神人 那都是我祖宗 开考后一个小时觉睡的那叫一个香啊 后一个半小时跟脑子开天眼似的，啥都会，就没有他不会的啊 你说监考老师能不找你啊

　　解说：

　　如果与刚刚发生的河南高考替考案相比，培训机构显然还有所收敛，监考是他们没有打通的环节，但招生学校的审核在培训机构看来，并不是问题。

　　培训机构工作人员：学校现在是希望你们过的，没人要整死你们，学校都怕老师抓你们，跟老师说别抓了。只不过学校没法告诉你 学校没法说挂个横幅 热烈欢迎MBA考生 大字 所以只要你低调做人 没人搭理你们

　　解说：

　　仅凭一面之词，虽然不能认定哈尔滨理工大学MBA中心参与到了此类舞弊事件中，但记者调查时却发现，其它培训机构同样在暗示打通了学校方面的有关环节。

　　培训机构工作人员：我跟你说赚个一万二就不错了

　　记者：那其他钱都哪儿去了呢

　　培：其他钱我不说了么咱们要打理啊  为这企业咱们能进自己腰包么

　　记者：哪一些要打理啊

　　第一个就学校考试就是打理了  为什么要报他的学校考试  这就要打理关系了

　　学校里要跟谁打交道呢

　　工商管理学院院长不是他一个人剩下好多人好多人得打理

　　解说：

　　这家名为中研启航的培训机构，向考生收取的保过培训费高达四万八千元。培训协议明确写着，正常的考研报名费、确认费、资料费只有1800元，如果最后考试没有通过，那么除了这1800元之外，其余学费全部退给学员。这么算下来，不到一周时间的保过集训，学费超过四万五千元。按照工作人员的说法，其中1万2是机构自己赚取，剩下的3万多元，要打点不少的考试流程。

　　培：你看这准考证号，前面都一样啊就后面尾数不一样 那你就等于在他报名的时候就安排在一起了 我们统一报名啊为什么我们快呢  如果你最后报名的话就跟他们不在一块了

　　记：那就等于是在同一个教室里了

　　培：对他到时候会分教室大概集中在两三个教室

　　声音来源：无线电设备搜索到的声音

　　大写 BEN-SHAHAR讲述了通往乐观之路的三个步骤。

　　解说：

　　1月4日考试当天，培训班的学员顺利进入了考场，而开考后一个小时，播送答案的无线电波也如约响起。最终，哈尔滨理工大学研究生学院常务副院长郑敏利被免职，另有该校多名责任人被处分，该考点20名考生成绩无效，暂停参加各种国家教育考试3年。此外，9名犯罪嫌疑人以涉嫌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被依法逮捕，案件正在审理中。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余雅风：

　　对他们(考生)最大的处分就是这次考试算作弊，然后就是1到3年禁考。这个规定真的是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这个成本特别特别的低，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讲的话，是需要加大这种违法的这样作弊的成本。

　　解说：

　　面对今年的这两起全国统一考试的舞弊事件，虽然最终的案件追查结果还未公布，但从公众的讨论来看，违法成本低似乎已经成为共识。2007年河南郸城替考未遂案，县教体局局长张耀坤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县教体局党组成员、招生办主任马力彬撤销党内职务、行政职务处分。而在2008年河南省的一次先进个人表彰中，张耀坤名列其中，当时被双撤的马力斌，在该县教体局官方网站上，至今仍是局党组成员，并分管具体工作。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余雅风：

　　教育部制定的国家教育考试违规处理办法，这个办法应该说它是一个行政法规，就是一个部门规章，所以它只能规定，行政处分、行政法律责任，国家机关的工作人员，它去做一些收买或者做一些后面的舞弊的行为，现在来看的话做《刑法》方面的处理，还比较少，我至少还没有比较明确的看到，但是应该是徇私舞弊罪。

　　解说：

　　2008年10月底，甘肃天水替考案5名主犯正是以徇私舞弊罪，被判处5个月到3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山东省阳谷县农业局原副局长霍继刚获刑2年，是5人中唯一的公职人员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余雅风：

　　应该是在一个全国的范围内，要有一个诚信的信息系统，使得一个人除了他的不诚信的行为，可能除了有比如说他当时的所作所为要承担相关的刑事法律责任、行政法律责任，他要开办企业、他要入职升职恐怕都要受到影响的话，那作为学生或者是在校的或者任何一个公民，他会考虑这个事情。可能它的这个完善的这个方面，除了刑法的方面、法律的方面，还有整个社会的制度的体系，都要有完善。

　　白岩松：

　　在媒体相关的报道中，最让我惊讶和担心的是，有一个替考组织者坦然的表白，这已经是我第三年了，没出过事，一点事都没有。如果这不是吹牛，而是真实的，我们马上可以展开联想。前两年的“替考”中，谁是受益者？那些花钱买到入学通知书的孩子正在哪儿上学？一切正常，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学就大二大三了，公平追不回来了吗？要不要追，怎么追？而同时，我们也会担心，这些在河南的替考被记者曝了光，但是这样的事仅在河南发生吗？那些记者未到达或未知的地区就没这样的事吗？但愿这只是瞎想，可是，我们面对着“瞎想”，绝不该只是一笑而过。